忘人语 4
夜风中的绿萼香气冷冽袭人。博雅到底还是跟着晴明一起来了。
和室门口放着一张案几，案几上是几碟还冒着热气的点心，一旁的小炉子上温着两壶酒。
“喝酒。”博雅举起瓷白色的酒盏。
晴明吞了一口热酒，眼睛像是狐狸一般，谐趣地瞄着羽泽昴。
羽泽昴坐在和室内，离两人稍远。穿着一件极为宽大的羽衣，将整个人包裹在当中，哪怕是喝酒，也只是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捏住酒盏，缓慢而谨慎地送入口中。
“月夜下的雪景太美了。”晴明感叹道。
“嗯。”
连羽泽昴也微微颔首。
“博雅，带笛子了吗？”
“总是带着的嘛。”
“吹一首吧。“晴明的语气根本不是询问。但博雅却习以为常，毕竟这般美景下，若能吹奏一曲也是件快事。就是晴明不说，也本该如此嘛。
博雅从怀中掏出龙笛叶二。在他吹奏之前，晴明忽然开口说道：“据说，在每年初雪的第二个夜晚，如果在笛声中思念爱慕之人，对方便会出现在眼前。”
“真的吗？”
“真的。”
“今天恰巧是初雪后的第二夜呢。”
“是的。”
“少骗人了。”
博雅哈哈笑着，并没放在心上，将龙笛抵在唇上，吹奏了一曲《流泉》。夜空中薄雾浮动，树梢上的梅花微微颤动，像是为这悠远的笛声所触动，竟忍不住啜泣起来。
一曲终了，圆月躲进了云层之后，如镜的雪地藏起了银辉。
羽泽昴长叹一声，拿起一旁的狼毫书写下“闲居方知恋入骨，半杯浓情敬寒月。”这样的和歌。
博雅拍打着膝盖不停赞叹，举起酒杯道：“羽泽大人，半杯亦可尽情痛饮。”
“唔。”羽泽昴嘟囔着喝下半杯酒。
月亮又钻了出来。
“龙！——龙泽小姐！”突然出现在院中的人影，令博雅吓得跌坐在地。羽泽昴也是一边猛地摇头，一边慌乱地朝后退。
只有晴明用扇子抵住下唇，嘴角含着笑意，乜斜着眼愉快地说道：“龙泽小姐是应谁的思念而现身的呢？”
“不不不，不是我。”博雅连连摆手否认，挤到晴明身边说道，“我刚才只是在想，如果有蝉丸大人的琵琶声就更好了。我并没有思念龙泽小姐啊。”
“如果不是博雅的话，那么就是羽泽大人了？”晴明看向羽泽昴。
羽泽昴完全躲进了和室的暗处，用宽大的袖袍挡住自己的脸，蜷缩在一起的身子微微发抖。
“啊，羽泽大人，您没事吧？”博雅担心地问道，正想要走上前查看，却被晴明拽住袖子拦下来。
龙泽御鉴子站在梅树下，柔软的月光洒在她的一侧身子上，虽然脸上不含任何表情，却美丽清澈得仿佛融进月光中一般。
踏着薄薄的积雪，御鉴子走进和室。在她身后，踩过雪地的双脚，却没有留下任何足印，不过除了晴明没人发现这点。
羽泽昴从袖子上端偷眼看了眼御鉴子，怯生生地唤道：“龙泽小姐。”
御鉴子伸出细润的手掌，轻轻搭在羽泽昴的肩上，只是微笑，不发一言。
“龙泽小姐，龙泽小姐——”羽泽昴缓缓转过身来，依旧挡住自己的脸，身子的颤抖却益发剧烈了。
“晴明？“博雅不安地喊道。
晴明按住博雅，双眼紧盯着羽泽昴身上所产生的变化。那本纤弱的少年，躯体渐渐膨胀，终于将身上的羽衣都挣裂撕开。
雪白的毛发覆盖住他的全身，竟连脸也完全变成了白猿的样子。
“嗬！嗬－－“博雅发出吃惊的吸气声，紧紧抱住晴明的手臂道：“白猿？羽泽大人变成白猿了！“
晴明低头看了他一眼，抿住嘴唇像是在笑，说道：“是呀。“
“晴明！光说是呀怎么行！龙泽小姐没事吧？快想想办法。“
“是呀。“晴明这回是真的笑了出来，“得想想办法。“
虽然这么说，晴明却还是没有动，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地，甚至还端起了酒杯。
白猿轻轻甩动着脑袋，像一只温顺的猫咪蹲坐在御鉴子脚边。忽然牵起御鉴子的手，把她拉到矮桌旁坐下，将桌上的狼毫塞进她手中。
御鉴子摇摇头，放下笔。
白猿发出低吼声，吓得博雅心惊胆战，却看见白猿转头从壁橱中抱出一堆东西。除了弓箭，还有一堆长长短短的太刀，统统丢在御鉴子面前。
御鉴子低垂着眼睑，似笑非笑。白猿像是将这些当成了逗人开心的玩具，使尽浑身解数，哪里像一头骇人的猛兽。
博雅叹道：“晴明，白猿是在陪龙泽小姐玩耍？难道是为了这个？“
“说了还是个孩子嘛。“晴明笑道。
“博雅。“晴明用扇子指向白猿，说道：“看见羽泽大人的左眼了吗？“
博雅这才发现，虽说变成了白猿，可唯独左眼还是保有少年的清澈，而右眼已经无意识的狰狞起来。
“等会我念咒的时候，什么地方都可以，但千万不能射伤羽泽大人的左眼。“
“咦？咦？让我用弓箭射羽泽大人？“
“已经说过了嘛。“晴明道。
“如果伤到左眼会怎么样？“
“羽泽大人就再也回不来了，会永远变成妖物吧。“
晴明并住食指和中指，在空中画了道符，吟唱的咒语从他口中溢出。
正在戏耍的白猿忽然停了下来，像是刚刚发现还有旁人，歪着头看向晴明。
博雅拉满了弓，等待着晴明的命令。
御鉴子抓住白猿的双臂，柔若无骨的手掌却仿佛带着千钧的力道，紧紧钳制住白猿，阻止他扑向晴明。
晴明的吟唱声音越来越大，白猿拼命扭动身子，口中发出难以遏制的呻吟。浑身散发着点点莹光，连体型都似乎都变小了。
在他们身后，一道黑影从围墙上无声地飘落下来，而同样的吟唱声也从黑影口中响起。
随之而来的是白猿狂暴的吼叫，那最后一点清明也正在从他的眼底消失，他反手抓住御鉴子，捉起来在空中撕成两半。
“龙泽小姐！！”博雅大声喊道。
一支羽箭射穿了白猿的手臂。
龙泽御鉴子的身体化为两半纸片，一枚描银刀镡当啷一声掉落在地。
白猿朝晴明扑了过来。